01

乾陵赋

袁富民（陕西乾县）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混沌初开，江河泱泱。

炎黄称帝，华夏兴邦。大禹治水，周文称王。

春秋战国，七雄争霸，强秦崛起，六国灭亡。

大汉王朝，拓土开疆，三国鼎立，统合隋唐。

贞观之治，民富国强。

唐太宗雄才大略，治国有方。

选贤任能，威震八荒。

诏才人武媚娘进宫，驯狮子骢于大殿之上，

百官瞠目，才女逞强。

太宗驾崩，媚娘感业寺为尼；

高宗登基，武昭仪重回庙堂。

由昭仪而皇后，恩威并施，初露锋芒；

上书建言十二事，毕现巾帼雄才大略；

高宗久病，武后执掌朝纲；

天下大权，悉归中宫，

政由己出，明察善断，实为国中之王。

辅佐高宗理政，翦除异己豪强；

朝野皆呼“二圣”，四海来朝大唐。

呜呼！高宗谢世，举国哀殇，

术士袁天罡天下勘访，

选陵寝于梁山之上，修地宫固若金汤。

三峰耸立，直插云霄，

乳峰对峙，宛尔溢香。

司马道旁，巨石罗列，

镌石雕玉，旷野叮铛。

华表刺天，翼马欲飞，

鸵鸟独立，伺卫牵马，

翁仲仗剑，气宇轩昂；

述圣纪碑文镀金，无字碑头螭成双。

六十一宾王石像分列东西，九间献殿雄踞中央；

石狮端坐，震慑魑魅魍魉；

阙楼三出，彰显大唐辉煌。

造屋三百七十八间，富丽堂皇；

环绕八十里宫墙，陵园呈祥。

春和景明，天清气朗，

拾级瞻唐陵雄姿，三峰半落青天外；

登临瞰秦川秀色，二水犹在翠岚中。

长安北望，乾陵领乾坤之首，谁能争锋？

东接九嵕，与昭陵比肩；

西连翠屏，与岐山相望。

此地有苍松翠柏，肃然气象，

地势开阔，博大宏敞，

西傍漠谷，苍苍莽莽；

东临豹峪，森森瀼瀼。

实乃风水宝地，寝龙栖凤，

乾为天，为尊，为贵，

天造乳峰，绝妙之像，

天人合一，独属女皇！

依山为陵，三峰矗立眺沧海；

雕石造像，千载瑰宝显盛唐。

危乎高哉！陵山合璧，九州少有；

雄且奇矣！夫妇皆王，廿史无双。

乾象坤仪，渺渺感三生，夫椁妻棺窀穸有；

陵山墓阜，巍巍存一穴，男皇女帝古今无。

梁山作墓，乾陵胜迹闻天下；

神龟为城，奉天古治著寰中。

历千三百年，

风雨沧桑，殿庑倾颓，

黄巢掘陵，温韬盗墓，

遣霹雳灭盗贼凶焰，地宫安然无恙；

旱灾饥馑，兵燹离乱，

降甘霖润乾州厚土，百姓始得泰康。

“唯有乾人怀旧德，年年麦饭祀昭仪”

民谚堪见民心，念念不忘，流传四乡。

而今欣逢盛世，国富民强，

江山焕彩，乾陵盛装。

建博物馆于永泰墓之上，

中外游客，纷至沓来，

登陵凭吊，揽胜观光。

长廊缦回，瞻观盛唐文物；

曲径通幽，寻觅女帝遗踪。

永泰、懿德、章怀诸墓发掘，

壁画、三彩、石椁线刻画重见天光。

奇珍异宝，熠熠生辉，

永泰墓室赏端杯侍女；

章怀冢前诵黄台瓜章；

懿德太子墓仪仗阙楼图，堪称国宝级文物宝藏，

彰显盛唐威仪，誉满中外，仪态万方！

当年丝绸之路，而今焕然发光。

连霍高速穿境而过，叮叮驼铃犹在耳旁。

大唐盛世，今亦盛世，

华夏复兴的中国梦，彰显盛世辉煌！

登临乾陵，四顾茫茫，

抒发思古之幽情，慨叹世事之沧桑。

亘古女皇，若德神俱在，乾宫必卧龙在床；

倘英灵不灭，乳峰定鸾凤高翔！

凤翙龙蟠，一代羽仪垂百世；

地灵人杰，千秋陵墓壮三秦。

抚今追昔，遥想当年骆宾王，

奋笔疾书《讨武曌檄》，

毁言谤语，若刺喉刀枪，

武氏莞尔笑曰：此等人才，未加重用，

乃宰相之过也！

赞骆宾王之才，用上官婉儿为相，

不计前嫌，胸襟坦荡！

中华史册，绝无仅有，

千古佳话，百代流芳。

上承贞观，下启开元，

事农桑，抑兼并，

戍边塞，固国邦。

生能一统天下，死亦无限荣光。

接天伟墓，光贮奇珍，堪称帝陵之冠；

经国宏才，兼工文采，谁与巾帼争雄？

曾以人妃登帝座，要中外男儿俯首；

常施惠政固唐邦，为古今女子扬眉。

陵前一通无字碑，如日月在天，

不留一字，任众口铄金；

不载一言，任毁誉褒贬。

徜徉司马道，流连忘返，

览一部煌煌大唐史，

尽在这巍巍梁山！

02

唐乾陵赋

周义清（陕西乾县）

九州方圆，乾坤朗润，天地凝精，岳渎降灵，梁山若若孕璞，渭水泱泱映珠。乾陵佳城，山川馥茂，龙骧凤矫，四时紫气如盖，晨夕苍烟若浮。日月联璧，三峰竞秀，仙女盈盈，福福千年寿域，绵绵万年吉壤。

龙蟠唐宗皇脉，曜曜高宗雍德，坤仪女皇圣愿，翩翩浩气则天。福延八际疆土，丰赢亘古江山，钟鼎华夏源远，辉煌星河灿烂。

望长安西京，大明宫础，皇城空芜，雁塔寒影;问太白雪峰，皑皑穆穆，苍风故雨，英雄千古。“八荒开寿域，一气转洪钧”，唯唐乾陵，佳城永固。盛唐浩气眠於地宫，大唐雄风沛於形胜。盛世而今，乾陵曜光，地载天祚，五星出于东方。凭谁问！九鼎寰宇，华夏复兴何期？

天光开幅，仙师降祥，天罡淳风，堪定乾陵。

国师天罡，松风水月，超六尘而洞明，领旨堪舆，海内寻龙。大河九曲汭吉，渭水玄丘，一脉奔腾，辞楼下殿於东道，异气锺雄;控熊耳於西厢，岗阜雄丽，南望而川原扫雾，日月贞明；北瞻而丛薄含风，烟霞悉天。三峰兀兀，龙分鼎足，虎踞石头，玄脉开帐，鱼龙起伏，山连节横，鳞甲重重，斗星覆眠，紫台显影。天枢、天璇，丽开天门丙丁；天玑乾元白虎；天权印星，镇守紫宫珠峰；玉衡、开阳、瑶光，天市落星，来脉丰丰，生机蓬蓬。勺柄在寅，时序三阳开泰，天下春光明镜；山載北斗空中起，渭水银河地上流。踏勺堪斗，因山为陵，抵於紫气繁明，以铜钱锁孔复命。权卜灵冈，堪定形胜，斩山为郭，穿石为藏，宫阙长安望宗。

仙师淳风，登梁山临龙渊，慧眼穿雾。昭陵骏腾，青龙蜒升；秦岭横亘，朱雀鳯舞；渭水波平，衣带襟风；右岸山峦，白虎驯伏；梁山浑厚，玄武垂头。少阳来脉勃动，生机浪涌，格局天成。叹神工奇巧，喝形仙女映天，玉秀丰盈。闺阁淑媛，待於幽垣，鸾上草薰，闺中风暖，一方瑞色长新，阡陌风光丽景。银簪捉脉，仙女咽喉，人迎穴亨。霎时祥云贯日，异香遍於山岭，山泉盈於森木，麟走晴田，天呈五彩，凤翔漠谷，鹊雁声欢。拨尘见惊，簪贯方孔，地惊神梦，龙衔皇脉，寿寝谜宫，尊开八卦乾首。

赫赫乾陵，纳高宗文治武功：延贞观崇科举，功勋永徽之治，开疆域拓荒土，铸就至尊宏图。

巍巍乾陵，藏则天卓尔精灵：女皇天麟表瑞，沼鳯腾芳，金枝继踵於凤阁，玉叶嫔妃於宫阙。曾历深宫险途，时处绝境，妆台锦帐，烟淡花愁。佛前孤灯清守，兰芝芳辰禅定，恩降丝纶，天缘转阁宫闱，仗六韬之龙权，节鳯池之母仪。掌枢秘执朝纲，明断秋毫；登皇基柄王权，心悬玉镜；曌天下握乾符，沧渊初定；举贤能轻徭赋，纲纪法明。昨夜星辰，铁蹄万里，晨曦风雷，安流碧海。九州伯候，弥望以趋风；八表英豪，息心而归附。圣朝之上，贤臣处内，英雄承疆。文臣敦诗阅礼，抱义怀仁，三尺腰悬，怀柔四方之志；武将虎帐承荣，剑可剸(tuan)犀，六钧在臂，邈窥万里之程。强者弗敢附势狰狞，弱者得以兼济共生。和气升而疠气消，怨声寝而歌声作。千户万庭，忠孝有裕，风调雨澓，国泰时清，玉润天年，旷世繁华锦绣。

女皇圣明，嵩山封禅，五岳柱国，四海昌盛。祷告上苍，金简除罪，权枢还唐。白石一尊无言，华表双双擎天，恢廓之量，万顷汪汪；轩宇之器，日月昭昭。千秋垂庆，万代留功，龙鳯华夏福田，诰旨万民丰年，万邦朝颂，九州福同。

龙苑幽宫，花藏金室，补降琼楼，英魂逝川，雄魄九泉。天延寿踪，遐迩仙龄。荡荡千窗竞秀，岩岩双阙芙蓉，梁山气象雍容，山冈脉搏灵动。福海长深，寿山峻永，千福集锺，万象幅隆，垂裕后昆星明，江山万里锦程。

陵阙金锺，乳峰挺秀，鸵鸟如生，翼马展翅嘶鸣，翁仲肃立，六十一宾王肃穆，述圣纪碑七曜，无字碑蟠九龙。纳瑞气於玉壶，收云雨喂苍生。千里骥蹄，九霄鹏羽，光艳汗青画卷，丰满天堂人间。日月朗照，江河涛涛，浪花飞歌，千古英雄，夕阳霞影，旌旗河山，万岁千秋。寿域千载，屡遭贼寇盗荡，辉山依旧；久历蝴蝶秋虫，曲笔抹红，玉璞光莹。

乾陵形胜，六合殷昌，神女映秀，银潢缅邈，圣绪灵长。时和气清，百草滋荣，景星庆云，寒暑宁祥，光融气秀，瑜润神清。乾元亨於八荒，坤维安於四极；历三辰而云轨玉步，传国祚而迢递金声；高邈长安古都，承怀奉天龟城；枕长河九曲浪远，襟渭水礼乐声洪；书案秦岭唐诗开篇，花魁洛阳牡丹争艳；揽尽《霓裳羽衣》气焰，秘藏珍馐琼浆盛宴；玄极奏冲仙鹤凌空，福祺人间百媚千红。玉莹大唐霓虹，光衍星河苍穹。

星河耿耿，银汉迢迢，流光一瞬，华表千年。碧落开愿，方仪丰茂，福地重开盛景，古迹弥望彦英。集来四海宾朋，登陵拜谒，凭栏怀古。感盛唐气象蒸蒸，挥梦笔於方遒；念仁人淳风朴朴，梦回华夏大同。撒酒祭颂，弥满志士胸骨。

春来怀古，春雨春风，春光万融，松丘新茸，燕鹊相鸣，苍灵瑞彩，乳峰艳秀，御牡丹於山浓，花香寿域，流云晴空，似有二圣巡游，云水和声。

夏来谒陵，夏云暑雨，银河地覆，碧草萋萋，蝉噪陵幽。司马古道，天马翁仲，浮云雨於匆匆，陵阙笃定，雷电雹霎，似有神灵护佑，远遁逃声。

秋来赏秋，秋月秋蝉，秋水潺湲，松柏含辉，兰菊弥芳，白云逸仙，素律凝光，敛七彩於锦秋，列雁排空，长风引路，似有沙场秋兵，肃然静穆。

冬来寻藏，冬月祁寒，瑞凝浮蔼，银璧瑶台，雪覆冰连，滋滋脉泛，陵阙安眠，叹龙藏於万岩，风悠声远，苍鹰回环，似有一阳复来，籁萌春涵。

呜呼！乾陵，大唐丹丘，盛道遗踪。肃一境之风烟，尧天自碧；静四郊之疆土，舜日空悬。风雨苍黄，千年不苟，沧波无极，金瓯永固。福地悠悠兮紫宫殊光，福报绵绵兮万载无疆。时待英贤，朗咏长川，坦荡胸怀，甲金戈洗屈辱，丝路盛唐风范；飞翼马主邦国，大同世纪华年！

03

乾陵无字碑

李筱（陕西乾县）

（1）

皇皇梁山上，你岿然屹立了一千多年。你彪炳史册的空白，沸腾着大唐盛世的喧响。一个女人的伟绩，难以在隐约的方格中传承记叙，这不着一字的风流，是千古绝唱，也是千古悬疑。

碑顶的螭龙披满鳞片，碑身爬满了苍苔。屹立大唐的高处，你穿越时空，历经风雨沧桑，依然威严不改。

一遍遍打开这扇幽闭历史的石门，让人猜想女皇一生的盛荣和隐秘，升平的四海演绎着王朝的强盛，宫帷后的血腥浮泛着刀光剑影，矜持的传奇一次次穿透阅碑人的内心。流传民间的故事，众说纷纭的议论，拨开层层烟云之谜，扑朔迷离的是史实、演义抑或印记？

（2）

日月当空，这是何等恢宏的气象！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月光辉照耀着你，这又何似女皇的“曌"之英名？这天地人合一的景象，都天人一统地集于一身，这又是何等神奇的巧合？！

当四季的风雨刮过石碑，留下了平平仄仄的韵脚，宛如一首盛唐绝句，女皇的一生写满了时空，写在了眼前，把纵横捭阖的雄略、风姿、功过一概隐去，也把江山日丽、人间安危归于身后，嗟乎一段武周空白的历史。

碑之空，是盛世大唐蒸腾的气象，流露着强大的时代气势。

碑之空，是盛世大唐包容的背书，开放着那段独特历史无言的襟怀。

碑之空，空出了一个绝代女人的大睿大智，空出了女皇功高盖世、无言可及的断想，空出了李唐王朝莫衷一是的无奈，也空出了“千秋功过，任人评说"的余音绕梁的回味，吸引了千百年绵延不断的洞幽烛远的目光。

形胜于言，是永恒的真谛。

（3）

阳光中的空碑，闪耀着缤纷时光的鳞片。

云蒸霞蔚的朝阳中，你横空出世，把万千色彩全副披挂。长长的倒影更加彰显了你的宏伟高大。天之下，山之上，陵之前，你是四海宾客嘱目的耀眼光芒，是千秋之谜留下的无尽遐想！

夕阳中的空碑，巍峨了梁山脊骨。你是森森的威仪，眼约心期，惯看日落月升，你与天边的星辰对语，听千年的风吹过人间灯火阑珊的安宁，梁山之上，郁郁葱葱的松柏簇拥着你的肃穆、你的无眠……?

（4）

雨中的空碑，隐匿着内心的波澜，任雨水浇透碑体。此刻，你敞开偌大的胸怀，从容接纳天空的表达。顺流而下的雨，浇灌着一本厚重的线装历史大书，也浇透了一个女人博远的心田。

春雨是绵绵的，从唐朝落到了现在，像抚慰之手落在碑身上。又像是轻声细浪的对语，呢喃着你万紫千红的氲梦！

夏天的雨带着雷电的问候，穿透天籁的声音到达碑的内心深处，蜂涌的雨花激溅着碑身，这历史的雨点，像非同寻常的偈语，凌厉、激烈又不失奔放！倾盆而泻的雨幕中，你从从容容地屹立于天地间，洗涤一身尘埃。

碑是雨的所在，而雨是碑的天涯。

（5）

巍巍然梁山，赫赫乎乾陵。

你擎天立地，气宇轩昂，与日月光华共悠远。

你无字胜有，以简代繁，此中玄奥几人识？

感千古女皇多传奇，览千古帝陵享盛名，阅千古一碑赋深意。乾陵无字碑上，闪耀着大唐帝国无尽的惆怅，流动着历史清澈的秘密。

04

乾陵十二时辰（组诗）

周维强（浙江杭州）

子时

此时，我翻开《唐史》，找到“政启开元”的章节

让思绪飞向乾陵，让最贴切的词语

去寻找唐高宗与武则天一生的荣耀与繁华

无字碑和述圣纪碑耸立，碑上有千秋

子时的月光，凄清，明朗，照着乾陵的悠然

万籁俱寂，这里深埋着一个朝代的繁华

一个人就是一个朝代最闪亮的汉字

唐楷留墨，沧桑的坟冢，将盛世繁华的思想

留存在梁山，帝王安息之地——

仿佛积存了壁画中的威仪，岩石中的浩瀚

星空下的久远以及人世梦境中的向往

丑时

似有梦境，似有梦境中的苍茫，美人已经酣睡

那两个饱满的乳房，藏着大唐的气象与磅礴

人间已有鸡鸣，那秋风中的凉意

把比喻和修辞，镌刻在岩石上的良辰美景

我的脑海中，翻腾着大唐的和平与乐舞

万朝来贺，列队的官员，称颂正统女皇帝的功绩

日月在此轮转，风水在此轮回

梁山把福气和贵气，聚拢在半山腰

一声鸡鸣，天下太平，取最浓的墨

用最刚劲的笔锋，挑出一代女皇的盛世华彩

寅时

寅时有歌，石头自带王者的气质，如果

侧耳去听，此时的乾陵有唐乐响起，那些壁画中的人物

那些宦官、丫鬟和小姐，开始步入宫中

活着时的繁华，想在死去之后依然拥有

坟冢封存了女皇的想象，还有眷恋

昼夜交替之时，夜晚安息了唐诗中的豪情

而宿醉的诗词，依然在宣纸上放光

从洛阳的歌舞到长安的烟花

我仿佛能够感受到，行走时的惬意与悠然

寅时有歌，歌中的灵魂，直指大唐风物的精华处

卯时

破晓之时，乾陵迎来了太阳初升的时刻

弯月依旧不忍离去，每日的陪伴，实际上

就是每日的修行，反复阅读大唐沉睡的典籍

历史已经远去，唯有阅读那碑、那石、那坟冢

是最好的怀古方式，月光亦然，日出亦然

一个向往大唐的诗人，亦然

草木列队完毕，等待女皇的检阅，塞外的将士

正在返回长安的路途，我仿佛看见了

敦煌的冷月，悬于天际，和沙漠中的日出

完成边塞的时光交接。卯时的诗文

属于面朝西域的遐想，曲折、唯美，浪漫而温情

辰时

沿着司马道一直向前，这澄明的境界

适合赋诗。辰时已至，我看见群鸟飞翔，仿佛

无头的石人，带来了各自的贡品

每一次的膜拜，都是对大唐盛世的称颂

而每一次的行礼，都暗含着国运昌隆的气象

古墓沉默，任由后人去评说

我总想站在时间的封面之上，素描辽阔的疆域

领略边疆烽火，一代女皇，谋定江山之时

刀光剑影里的武侠，唯有探究，那梦才会悠远

那史书中跳动的章节，自有复述的劲道

巳时

松柏暗自拔高，佛珠诉说内心的悲悯

我走进了乾陵博物馆，唐三彩精美绝伦

铜镜似乎在倒映着佛心里的禅语

那个崇尚以胖为美的朝代，楷书教会华夏

刚正挺立，在世界的中心，那浩大的气势

将尘世的烟火点亮，龙凤呈祥

麒麟举着如意，我似乎能够感受到石狮之中

雕刻出的壮丽山河，一件一件文物

驻留着山水清音，盛唐华彩

从诗句的吟咏中，感慨飞天时的多姿与瑰丽

午时

此时，日晒正午，我从朱雀门走向

玄武门，从青龙门走向白虎门，我在寻找

一个王朝鼎盛的秘密——

以民为本，用王者的气质加持，于是

城堡更像一个版图，压住了金和银的重量

此时的红日，像极了盛世的大唐

像极了则天午后，手握皇权时的一统豪情

王朝的版图，拥有金色的边界

而盛世的诗词中，既有佛光普照，又有

四海宾朋的朝觐，无需多言，大唐在此

一轮冉冉向上的红日，用光芒，放射四方

未时

操起打马球的球杆，速度与奔跑，恢复了

未时的休闲，或者出宫巡游

或者行至乡野，行走天下的笔墨，尽可以

在墙壁之上，题写唐诗，五言七律

都能在沧桑文章中，寻觅到流浪的知音

坐拥长安城，眺望江南繁华，鱼米之乡的境界中

丝绸之路，已然绵延起了商旅的传奇

取经的人，念经的人，佛国的春秋里

还原苦行僧的路途，长安繁忙

来来往往的行人，我需要辨认出那个

一身才华，却甘愿隐在闹市的侠客，如风如雨

申时

暮年的武则天是否会常来乾陵，或者在

这里回首自己的一生，我站在司马道上，仰望

双乳峰，仰望侧卧的睡美人——

感受到了那份无言与沉静，是的，申时的太阳

暗含着人间精美的比喻

爱情隐藏在盛世的话本之中，权术与计谋

则在市井的评说中，归为无字碑上的空白

我能想象出她柔情的内心以及无愧一生的告白

那缓缓西沉的红日，那绚丽夺目的光辉

在草木的注视之下，慢慢走向岩石的中心，归隐

酉时

是谁，操起了画笔，为一代女皇留下了真容？

是谁，把墓葬选在了这乾陵，这风水宝地

又是谁，把日月的灵气，金木水火土的运行

安放在这梁山之上，我看见风声鹤唳时，戎马一生的

唐朝战将，走向乾陵，涕泪长流

我看见，西域的美酒，江南的稻米

四川的战马，中原的布帛，汇聚在祭祀的路途

酉时，暮色已至，还乡的道路上

一个王朝的落英缤纷，宛如大树伸向蓝天

华盖荣耀的地方，则是夜与昼的交接

戌时

此时的主角，是那一弯冷月，它注视着

梁山，注视着双乳峰，注视着唐高宗与武则天的墓穴

注视着章怀太子墓，注视着永泰公主墓

注视着乾陵的花草树木，注视着众生

此时，这一弯冷月，也许就是唐朝的月亮

就是从唐朝穿越而来，这时，月影之中，会有

歌舞升平，会有灯火繁华，大唐的古道

剑客、侠士，玉门关的酒歌中，隔空传来

乾陵之内，月光一遍遍讲述着那辉煌的历史

我是一个安静的听众，听着恒久的历史，演绎悲欢离合

亥时

星月交替，墨香亲吻宣纸。我在诗画之中

写下一个“唐”和一个“周”——

乾陵如梦，把一个朝代的风骨和精美，汇聚成河

历史的河流，从来就有着激越的水流

足以诠释词语的激情，以及千堆的诗意

大唐的五谷丰收了，江南的丝绸走向了世界

丝绸之路，亮起了一盏盏灯火

王朝继续更迭，时光吹灭了一盏又一盏马灯

深埋在此的，也许是爱情，也许是功名利禄

只有无字碑，默默诠释着空余的沧桑

是的，一块无字之碑和无头石人一样

将乾陵的神秘与幽静，用默默低语的方式

写出五言的诗意，七律的抒情以及散曲的苍茫

05

关于一座大山和她的秘密

胡越（陕西乾县）

一

这儿

高高地升起来

一座大山

看整个平原 丘陵 沟壑 以及远处起伏的峰峦都向她低头

沉落

苍苍的莽塬沉落了

冷傲的楼宇沉落了

萧条的小路上

行走的男人和女人沉落了

所有的一切都为她悲哀地沉落了

让人神秘地看她

她以石为体

巍峨壮丽

三山鼎立

浑然天成

太阳升起来了

月亮升起来了

星星也忙着升起来了

静静地

静静地在欣赏着她的美呀

她头枕北

足朝南

两侧二峰浑圆如乳

恰似一位仰天长卧的睡美人呀

那么自信

那么坦然

忘忧的睡着了

她是睡美人

仰卧在乾县的梁山上

仰卧在大山的地宫里

静静地

静静地沉睡了

一千三百年之久

那是一座墓哎

一座依山为陵的墓哎

看

这儿呀

有一座令人神往的

大山哎

一座神秘的大山

二

一座依山为陵的墓地

两帝一陵的世界

还有三山一景的美人

神秘啊

多么地神秘

人们都说

她是一位了不起的皇帝呀

唯一的女皇呀

她不说话

她陵前的墓碑不说话

可是她优美的睡姿在说话

她陵前华表旁的翼马

温顺可爱

她陵前守护蹲仰的石狮

庄严威武

她陵前憨厚的翁仲和王宾石像以及站立的所有群雕

都在说话

纵横天下二十年

一代女皇武则天

三

这儿

高高地升起来

一座大山

看整个平原 丘陵 沟壑 以及远处起伏的峰峦都在为她低头

沉落

苍苍的莽塬沉落了

冷傲的楼宇沉落了

萧条的小路上

行走的男人和女人沉落了

所有的一切都为她悲哀地沉落了

让人神秘地看她

太阳升起来了

月亮升起来了

星星也忙着升起来了

静静地

静静地在欣赏着她的美呀

突然有一天

仰卧在大山上的

和仰卧在地宫里的睡美人呀

一群一群的人

和一群一群高鼻子蓝眼睛的人

拿着像机踩踏着荒凉

揣着好奇的心

庄重地

也在欣赏着她的美

因为她是女人

因为她是皇帝

一位了不起的皇帝

他们不叫她武才人

他们不叫她武媚娘

他们管她叫姑婆

怎么是姑婆呀

姑婆陵

四

仰卧在大山上的

和仰卧在地宫里的睡美人

在她走过了一条布满血雨腥风的王者之路以后

放下所有

忘忧地仰在这儿睡着了

她屠杀了忠于她的和不忠于她的臣和将

她征服了天下所有的

热血澎湃的男人

她逼死了自己的儿子

掐死了自己幼小的女儿

又杖毙了自己的孙子

因为她万丈雄心落为尼

因为她满腔热血受尽了冷风吹

藏在骨子里的

那颗不安份的心呀

一天天的骚动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权力

当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权力的时候

惊涛拍岸

风起云涌

一出宫门深似海

再入宫门定乾坤

男尊女卑几千年

让小女子清醒了头脑

抖回了精神

抖回了精神

太阳沉落了

月亮沉落了

星星也跟着沉落了

所有的一切都为她悲哀地沉落了

在她血洗了属于自己的天空之后

天也依着她蓝了

水也依着她亮了

太阳升起来了

月亮升起来了

星星也忙着升起来了

起伏的江山跟着升起来了

升起来了

生也为你

死也为你

战旗飘飘

铁马啸啸

雷与电相击

水与火交融

嘶叫着扑向草原

扑向大地

扑向那遥远的天边

驼铃声声悠悠去

万国朝拜追梦来

丝路啊大唐

一个大唐帝国

一部史书大唐

一座丰碑

一个人

武则天

九五至尊

君临天下

她身后巅覆了一段历史

她脚下抒写了一部传奇

突然

她把权利和至尊都抛弃了

威严和华贵倒塌了

宫壂和王冠倒塌了

所有的一切都倒塌了

去寻找下一个图腾的崇拜与文明

剩下的只有一个女人

陪护着儿孙

裸露着肌肤

历史的厚重啊

和她缓缓地仰卧在乾县的梁山上

五

一千三百年的今天

一群一群的人

一代一代的人

神秘啊

多么地神秘

她不说话

她陵前的墓碑不说话

仰卧在大山上的

和仰卧在地宫里的睡美人

不说话

这儿呀

有一座令人神往的

大山哎

一座神秘的大山

一千三百年的今天

我们不忘初心

一千三百年的今天

我们牢记使命

经济飞跃了

科技飞跃了

中国欢腾了

世界欢腾了

谁来揭开她神秘的面纱

时代的车轮就会像神一样

光速般的穿越

跨入另一个梦幻的自由王国

于是

媒体着了魔一样疯狂地报道着

睡美人研究所在高校发布了论坛

睡美人影视和戏剧在隆重地上演着

睡美人遗趾公园在紧张地筹备着

太阳笑了

月亮跟着笑了

星星也笑了

仰卧在大山上的

和仰卧在地宫里的睡美人

也笑了呀

哎哟

我的大乾陵

这世界

我来过

至今

一群一群的人

一代一代的人呀

膜拜

那是关于

一座大山和她的秘密

06

摸鱼儿——乾陵赋

洪昌庭（上海宝山）

看乾陵、朝云舒卷，丛丛绿草霜露。参天古树荫陈迹，谁见旧时檐宇？风且住，天应妒、青龙朱雀成擎柱。盛唐神武，有大略雄才，踌躇满志，巾帼风流路。

凝眸注，无字碑前久伫，千秋功罪谁著？当年一怒宫眉竖，震倒英雄无数。春几度，物依旧，如今魂魄存何处？问天不语。唯骚客悠闲，两杯三盏，醉月独词赋。

07

《乾陵赋》

乾陵：一把黄土难以掩盖历史的风尘（组诗）

鲜圣（四川）

（1）

朝纲在上。大唐的椽柱，坚若磐石

整齐的宫殿巍峨而神圣。金銮殿内

左边，是龙在图腾，右边，是凤在起舞

天下，烽烟逐一瓦解

黄土高原，历史的印记陷入纷争太久

才在乾陵留下一座江山，风雨不得入境

长安城，林木森森。红墙上镌刻的光芒

高高在上。公元649年，作为唐高宗的李治

翻卷史册，书写下自己叱咤风云、生离死别的历程

大唐盛世，疆域辽阔。城墙上的刀戈，锋利的亮光

闪电般疾驰。雨点殷红，大地被苍茫的日月覆盖

（2）

记事，从贞观二年开始。丽正殿，祥云袭来

聪慧、端庄，是一代君王的显著形象

贞观二十三年，历史的缆绳交给一个聪慧端庄的男人

至此，君临天下，唐朝的史册定格成一段风尘与痴情

朝纲上的龙袍，颜色鲜亮，图案精准而清晰

还田地于百姓，征战平壤，平定漠北

史册上的功勋，《旧唐书》《新唐书》记载的都是：

仁孝与爱。爱，是人性的本真

爱，对于一个君王而言

是一剂无法疗伤的药，他愿意一饮而尽

（3）

史册，无法更改。离别与死亡唯一的区别

就是爱，找到了归宿，又彻底粉碎

一寸河山，一寸肝胆。高墙里的红杏已经出墙

燃烧的欲望，无法阻止一条河流的奔腾

一个女子所能做到的，就是把死去的灵魂

重新安放在她所依恋或相守的土地上

安放在爱与被爱的矫情与果敢之中

安放在一个男人的身边，怀拥一颗死去的心

（4）

一张白纸，熨烫得无比坚硬

从武媚娘到一代女皇

无字碑，是一块可以书写风雨的画卷

功过，留在人间

读碑，读一个女人的铁骨与柔肠

读碑，读一代君王的才情与人性

读碑，读一段历史的真相与秘密

读碑，读天上的浮云、人间的苦旅

一代女王，在乾陵安息

血泪，书卷，面孔，云烟，气度与天下

一把黄土，难以掩盖

苍天厚土，难以醒来

（5）

乾陵，泔河环其东，漠水绕其西

风水宝地上的凸起一个黄土堆

风霜雪雨，不再入浸

日月星辰，不再沉沦

厚重的石头，淹没在黄土之下

野草与小花，依然在风中守口如瓶

是爱，淹没在人间长河里

还是恨，浇筑在人性的大厦中

爱恨情仇，都是凝固的毒药

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死后才乐意看到

（6）

乾陵的史册，翩然登基的人，是史册上的幸存者

山丘延绵，时间的隧道无法打通他们的墓穴

无法窥视，他们的秘密

人性的灰烬里，还有一些余温

岁月沉淀的背影、忠贞、背叛与坚守

都在这里定型。砖墙下的一叶小草，还在这里疯长

乾陵，托起一个朝纲的伟岸

也埋葬了一道迷离的风景

旷野上，灯影闪烁的夜色，更长，更浓郁

08

乾陵：恢宏气度里的镜像

黄睿(江苏泰州)

石头永恒，可它没家。它在哪里的位置是随机的，可一旦固定下来，所有的烟火或传奇都围绕着它开始展开。

勒石成碑，无论是丰功伟绩还是罄竹难书，都已雕刻下来，任凭后人如何妙笔生花，一切皆盖棺定论。如若碑上无字，人们又会作何感想？

是装腔作势的做秀，是凤毛麟角的显摆，还是一言难尽无字可加？

（1）

在西安，令人啧啧称道的不仅有羊肉泡馍的滋味，不仅有兵马俑的雄风，还有散布在公园角落或城墙脚下秦腔的豪放。这个汉民族最古老的戏剧之一，以敲击枣木梆子分隔出铿锵有力的音节，在暮春时节里分外引人瞩目。

粗犷并略带夸张的唱法，一脉相承，透出浓浓的生活气息。

秦腔是这个城市声音里的一部分，彰显内心的强大和自信。在我看来，这些源于哼唱的地方，是十三朝古都，是六十六位帝王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风水宝地，那是何等荣光？

一种民族技艺的无意识流露，让这个在千年之后依然熠熠生辉的帝都，有如陈年老酒，让人越品越有味，总情不自禁地向往。

生在苏杭，葬在北邙。

这句话的意思，不外乎在苏杭享受杏花春雨的好时光，逝去之后又埋骨北邙。得了今世荣耀，还可荫佑后人，如此来世今生当算完美无缺了。

位于洛阳北部的邙山，时常吹吹打打，缟衣如雪。达官显贵、富商巨贾、诗书大家、僧道名流选择在此“安居”。武则天却把自己来生托付给长安乾陵。或许，盛唐气象在她的心底，是一个无法了却的情结。

八百里秦川腹地的陕西渭北，在巍峨的锥状山峰中，汉唐帝王的山陵星罗棋布，成为一道蔚为大观的风景线。西北方，在八卦上属于乾位。乾陵就位于长安西北方，依梁山为陵。

大唐王朝第三代皇帝高宗李治和华夏历史上唯一女皇武则天的合葬陵就在这里俯瞰花谢花开。

南对乳丘思大业，下临后土望长安。

暮春的风还在度着花红柳绿，据说乾陵若一位睡美人仰卧大地。两边山峰，有一个令人遐想的名字——乳峰，冥冥之中就为女性的色彩埋下了伏笔。

是风水大师跋山涉水的杰作，还是后世子嗣无心插柳的安排？

这是一段无法考证的过往。高高在上，与活着的时候一样，如果用佛家里的说辞，是一种圆满吧。唯有生命的表相加上高傲的灵魂，梁山才有了雄睨天下的霸气。

晨曦从初绿的树梢间飞身而过，为几缕浓淡皆宜的炊烟披着霞衣。如果能为我的想象插上一双翅膀的话，我不妨相信，也是在这个时节，身强力壮的士兵抬着棺椁吃力地向梁山最高处移动。随后，那里便切断光阴水流，关闭生命通道，让后人在凭吊之时只能遥想叱咤风云的豪气。如此具有人文情怀的猜想，不论它是对是错，都是我进入一千三百年前那场梦境的理由。

两帝一陵一世界，三山一景一美人。

从懿德太子墓的小山上，我隐约看到梁山三峰。

放眼崇山峻岭的华夏，上千米海拔的北峰，算不得显赫，但上面两帝一陵的传奇，令人仰止。

泔河从东面环起，漠水从西面绕起。水面日复一日地倒映着在那个世界独揽乾纲的梁山。千年之久的沧桑，的确需要洗濯。流水撞到石上，仿佛在山谷间发出若即若离的丝弦之音。这样的响声，为后来者打开了一扇扇通向历史的门窗。

向历史近一步，离栩栩如生的大唐盛世就近了一步。

如果选择穿越到历史上的某一个朝代，我想大多数人会和我一样，到大唐盛世。华夏历史上曾有无数支商旅从那里启程，向着已知或未知的西方踏出万里征程第一步。

求学、传教、经商或定居，许多外来者只为一睹这座海市蜃楼里的都城，而不辞山隐水迢的辛劳。

西行，东进，再西行，再东进，人们似乎在反复丈量古丝绸之路那广漠而神奇的曲折。正因为这样，一条路才会被深深地烙进世界版图。

丰功伟绩，未必需要披坚执锐，冲锋陷阵，花团锦簇的背后也暗藏汹涌波涛。长安城在光阴昼夜不息地冲涮里，早已面目全非，唯有梁山不时挺一挺脊梁。

（2）

一条青石铺就的神道突兀在眼前。

在另一个世界，连凡夫俗子都希望成神。因此，那些御道也摇身一变，成了神道。

碑寒树古神门上，管得无穷空白云。

这就是大唐子兰诗里的梁山乾陵。暮春软风里，一程又一程的草青幻变不定，可以猜想诗中说的灵魂还在天际游走。十足荣耀和枯槁容颜交织在一起，令人仰视。

神道最南端是一个小广场，也是乾陵景区出入口，周围松柏翠绿。一对高大的石柱华表，给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它位居乾陵百雕之首，是帝王陵墓前的标志，更是皇权象征。对于大唐，人们记忆里更多的是脍炙人口的诗歌，一个王朝兴衰沉浮只能从史书里偶尔翻及。

人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中间会留下些什么？

这是一个最容易也最难回答的问题。

借助华表雕刻的力量使自己的灵魂得以永恒，这是帝王为什么对修建陵墓情有独钟的根源。

从小广场向北，神道从稀薄的雾里向上抬升，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也慢慢从心底升起，沿这条神道仿佛能径直走入大唐王朝。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唐太宗开创了后人称道的“贞观之治”。没人知道，之后的一个女人将会主宰李唐江山半个世纪的命运。

商贾之人武士彟也没想到，自家资助钱粮衣物用来起兵反隋，如若天下大定，最大的梦想至多谋个显赫职位，怎会料到一份殊荣会牢牢罩住自己的家族。

长安城的烟火，黄士高原的风沙，养育出一位相貌清秀、举止优雅的女子。

唐太宗将她纳入宫中，固然因她的貌美，更多的是对臣下的一种恩宠。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就此走入帝阍，被赐号“武媚”。

武氏入宫之前，寡居母亲曾落泪不已。毕竟，候门深似海，更遑论帝王家了，可她却不以为然。

传说不知真假，但塞翁失马的道理还是懂的。这既是从命，也是出人头地的机遇。

风是岁月里的主角，像例行公事一般，翻山越岭地向西北铺开。长安城里又平静如初，仿佛后宫只是多了一个懵懂女子而已。

繁花似锦，也会有人冷得打颤。唐太宗驾崩，武媚依唐后宫之例，入感业寺削发为尼。余生会不会像暮春之花，一场风雨就花容失色，甚至连花梗也不剩？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春风又生。情诗最终把她领到了大兴宫。

风也解得风情，没把那份欢愉从李治太子的脑海里刮走，否则我们将永远不知华夏历史会拐向哪一个路口。虽然她是别人掌心一枚棋子，只要在棋盘之上，就有翻盘的机会。

无数人看你飞得高不高，曾有几人问你飞得累不累？

别人在勾心斗角，而她在潜心磨铄。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没有谁天生生下来就君临天下。

在《资治通鉴》说，她的长女刚满月，王皇后前来看过后，她就把女儿掐死，并移花接木嫁祸于王皇后。后人读来，有些毛骨悚然。

公元655年，这位先皇的妃子出人意料地成为大唐新的皇后。

母仪天下，权力才是一世的。高宗在她的辅佐下，实现君主集权。五年之后，高宗患上头疾，遂命她代理朝政。

虽经千余年风雨剥蚀，它依然由着缰绳。

马能够被神化，它是财富与战争潜力的象征。沿司马道前行，一对栩栩如生的高大翼马耸立道旁。长着一双翅膀的马，似在伺机腾飞，为这座陵园平添一份神秘色彩。

那时长安城，中原风格的雕刻与外族人的想象结合到一起，文化交融跃然纸上。

继续向北，一对鸵鸟落入视野。浮雕技法把鸵鸟勾勒得惟妙惟肖。让它代替被奉为神鸟的朱雀。究其原因，或许神鸟难以捕捉，没人记住它的样子，或许为了标新立异，博人眼球，或许帝王富有四海，需要奇珍异兽作为炫耀的道具。无论哪一种说法，它都是中外友好往来的产物，都是盛唐文化包容开放的象征。

不远处，是残缺不全的五对石人石马，象征皇宫仪仗队伍。无论人世阴间，帝王的排场是不可少的。毕竟，得道成仙太难。

神道缓坡，矗立十对叫“翁仲”的大石人，戴冠持剑，表情肃穆，衣着端庄。虽然它们历经千年，威风依旧。

（3）

快到坡顶，两座用青砖砌起的高大建筑赫然入目，这就是俯视众生入口的朱雀门。左右各竖一块大碑，神道西侧是高宗述圣记碑。碑文由武则天亲自撰写，中宗李显书，开了帝王陵前立碑的先例。

公元660年，他与武则天联手除掉长孙无忌等重臣，从此政归中宫。都说神仙打架小民遭殃。他们与臣属龙争虎斗，却换来了国泰民安。

碑文遭千年风雨侵蚀，加之人为破坏，沧桑感十足，可在一千余字的叙述里，依然勾勒出一个帝王的大业，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使人惊心动魄。

公元705年，八十一岁的武则天也撒手人寰，追随她的夫君来了。长安大明宫留给她的，是一个瑰丽的梦；她留给世人的，则是一个朗朗乾坤。

与高宗述圣记碑相对的，是一块高约七八米，宽两米有余，厚一米多的巨型青石雕琢成碑，看起来气势如虹，凝重厚实，将一代女皇的过往展现得淋漓尽致。圆首碑头上，八条螭龙相互缠绕，碑身两侧各有一条巨龙腾空而起。碑额未题碑名，亦称“九龙碑”。

盘古开天地，从未有一个女人能站得如此高耸，也从未有一颗心能像她这样自豪。碑上没有雕字，难道真是一片空白吗？

无字也是碑。以双肩扛起李唐江山，兴许在空白之处可以刺绣更多的山河吧。

是自豪，是愧疚，还是深深的寂寞？

在高度男权化的社会抛下一枚石子，做出许多须眉想做却难如登天的大业。

非常有质感的碑石凹凸不平，当如一个人历经的万千坎坷。

前无古人，还留下一个后无来者的名字：曌！

日月当空，这需要何等胆量和勇气？

在河南博物馆藏有中国唯一的皇帝金简——武瞾金简。到嵩山祈福，向诸神投简消罪除恶，这与高宗的泰山封禅有异曲同工这妙。

她不到泰山，不只是地理上的问题，更多的当是“有别”，自成一统。

己之功过，留待后人评说；德高望重，书已难表；罪孽深重，不书为好……

透过历史，我似乎看到唐中宗李显蹙眉紧锁，难定其称谓，干脆一字不铭。树碑可以，立传就交给后人吧。

正历史有了谜团，才令人对历史津津乐道。

劝农桑，薄赋徭，禁浮巧，广言路……

毕竟，佛祖太远，一句阿弥陀佛，解救不了万千生灵。

她破格用人，对不称职的人加以罢黜，并创立武举、殿试和自荐制度。从此，寒门子弟进入庙堂有了更多的机会。

要么湮灭红尘，要么乘风破浪。在她之后的评论里，多是从儒家角度评判的，历史应该被放到一个更大更广的舞台去解读。跳出历史再回望历史，贞观遗风之盛于一个族群来说，居功至伟。

她统治当时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帝国，不仅巩固帝国版图，还拓展延伸了丝绸之路。

卸下一身俗事，在这里合葬，与高宗日唱夜和，也算一种别样幸福。在我们眼里，一块碑对着另一块碑，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时时说着“山无陵，天地合”的情话。

（4）

过了无字碑，再往上，就看到朱雀门两侧分两组阵列的无头石像。

在乾陵这个姹紫嫣红的国度，也需四方来贺，万国来朝的烘托，才不会觉得孤单而失落。

据说这些石像是武则天为了纪念参加高宗葬礼的少数民族首领和外国使臣而一一对应雕刻的，既彰显盛世风范，也令万国趋之若鹜得以佐证。

六十一尊石像，已在乾陵墓前站了一千三百余年。雕像和真人大小相似，宽带束腰，袖衣紧穿，双手前拱。精湛的雕刻技艺令人击掌叹息。每个石人背后皆刻有国名、官职和姓名，因长期风化，许多字迹模糊难辨。那么，是一种什么样的诱惑或召唤，使得他们不顾千山万水的险阻？

奇怪的是这些石人头部都没了，只剩下躯体，令人扼腕长叹。

传说这些石像的后人闻说此事，暗中派上盗走先人石像的头颅，让人无法分辨出处。于外邦之人来说，先人在异国他乡守护陵寝，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梦回大唐，华夏是世界文化的中心。西域人、突厥人、波斯人、罗马人、新罗人……络绎不绝，那些使臣前来进贡，珍奇异兽也让一路上的人们大开眼界。

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也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园而在长安和睦相处。那时的欧洲大地上，人们像红了眼睛的赌徒，正因信仰和种族问题党同伐异而生灵涂炭。那里血光满天，生灵涂炭，这边大唐却不分族别，不分贵贱，在星移物换里闲看庭前花。

胡姬貌如花，当炉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这样的诗句，直须三两行，便把市面上的胡人酒家刻得风情万种，画得酣畅淋漓。

贵族女孩以追求新奇为时尚，身着胡服“招摇过市”，甚至穿上男式服装招摇过市，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都觉得出格或前卫。

柔软的小蚕，吐出一条悠远的丝绸之路，还吐出了让我们敬畏的自然和历史。那些雕像真身便从这条曲折却又充满诱惑的路上来去的吧。

能歌善舞的艺人跟随商队进入中原，那些充满异域色彩的舞姿和曲调随处可见。那些文化传播者前来，固然为了谋生，也是发自心底的情愿。

为什么当时的大唐会有如此开放的胸怀？

公元662年，大明宫恢复营建，只用了十个月的时间，就宣告竣工，从另一个侧面来说，是因为一个王朝的富足和强大。

“君有过失而不谏者，忠臣不忍为也”、“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建国之本，必在务农”、“古之善将者，必以其身先之。九域之广，岂一人之强化，必伫才能”……

这些武则天语录，至今读起来，仍令人心潮澎湃。

中国古代典籍中有“天下承平，凤凰降世”一说。的确，大唐皇后就像一只火凤凰，落在大明宫。

白居易写道：双阙龙相对，千官雁一行。

王维有诗云：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这些，是何等光鲜。

几千年来，在华夏文明的血脉里，文化的融合都不可避免地伴有巨痛，几乎都烙着不破不立的道理。前朝旧物，无论蕴含什么样的智慧与汗水，都难免成为背锅的牺牲品。

武则天革掉李家王朝的命，硬生生地在浩浩唐朝夹入一面武家号令天下的旗帜。在她的闪展腾挪里，户口从三百多万户增长到六百多万户。自身的强大，才会招来八方来宾。自身的富足，才会令人仰慕憧憬。

许多专家认为乾陵是唐十八陵中惟一未被盗掘的陵墓。乾陵营建时，国力充盈，陵园规模宏大。于一般盗墓贼来说，盗窃难如登天，只能放弃非分之想。唐末农民起义，声势浩大的黄巢因缺少军资，动用将士盗挖乾陵，挖出一条四十余米深的大沟，仍未找到墓道口而悻悻撤兵。至今，在梁山主峰西侧仍有一条深沟被称为“黄巢沟”。

乾陵树木已摧残，雨洒风吹石兽寒。

登上高处，视野顿觉开阔，山下神道人头攒动，游人如织。

自然的东西还给自然，包括历史。潜下心来，还是能从这里还原或复活出事物的本来面目。

一个踌躇满志、昂扬向上的王朝，大气而不奢侈，雄浑而少雕饰，早染进乾陵的一砖一瓦，一石一像之中。

（5）

拾阶而上，两只威风凛凛的巨型石狮蹲踞平台两则，巨头披鬃，霸气十足，不怒自威。

过了石狮，我仿佛也有了君临天下的感觉。

日月如梭，这里还发生过什么？

隔了那么久，谁也说不清楚，反正在长安城里，西去的不只是纸张、丝绸、茶叶、珊瑚，东来的也不只是葡萄、石榴、胡琴、和田玉，跟在这些后面的是医术、佛经、绘画、音乐、舞蹈……的狂飙。

风起，能刮去时间，能刮走朝代，但乾陵在风声中安然度着春秋，默念走远的身影，曼妙的舞姿，和光怪离陆的风物。

在返回路上，“西风翁仲对斜阳，百丈乾陵接渺茫。”之句就跟了过来。阳光斜照，温馨可人，披着彩妆的石人和石马，也不时劝人与那个远去的王朝再说上一会话。在朴素无华的风景里，实则蕴含了古老而鲜活的情调。再次放眼四周，树木稀疏的绿昭示一个生机盎然的日子已经到来。

牡丹是一朵盛世之花，也只有大唐气象，方能配得上它的盛开。那国色天香，需要在地下积蓄多久，方得人间富贵？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山下的大唐牡丹园里，绿色的“豆绿”、黄色的“姚黄”、白色的“夜光白”、蓝色的“蓝田玉”、墨紫色的“种生黑”、紫色的“首案红”、红色的“火炼金丹”……无数牡丹正开出雍容华贵的气度。

我的心融入牡丹园盛开的辽阔和乾陵雄浑的色彩，踯躅不前，不忍遽去。

一种期盼又上了我的心头：那个不知存在多久的大唐盛世，那个曾经四方来朝的长安，那个令我无比激动自豪的丝路，何时复生？

当下，人们说起乾陵，关注的多是宫闱面首与僧尼出家的那些故事，又有多少人知晓，长安和丝路千秋永存的底气和营养从何而来？

时间抹不掉曾经筑就的荣耀。千年乾陵，无论你抬头与不抬头，它就在山之巅。待到月朗星稀之时，怀想大明宫，我们可以领略魂牵梦萦的大唐风采；再怀想乾陵，我们又可以联想泱泱华夏的雄风浩荡。

碑石、陵寝、大唐、丝路、牡丹、胸怀，当这些词组整合进一篇文字，无论我们什么时候读起，腰杆都挺得直直的。

09

冰释

陈敏(陕西商洛)

见到女皇的那天春天，婉儿十四岁。女皇向婉儿走来，脸上洋溢着无限的温存与和蔼。她是婉儿生命中第一次见到的最高贵最漂亮的女人，婉儿想，女人的最佳状态应该就是女皇的样子吧。她把自己见过的宫中女人逐个想了个遍，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

这样的女人怎么就偏偏和自己有着血海深仇呢？

“婉儿，你过来，坐到我的身边！”婉儿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透着慈爱的母性呼唤，那声音穿透了她心底最柔弱的地方。她突然有种预感，怕是今生今世难从母命了。

从她懂事时候起，她就生活在母亲的阴郁里。她从母亲那里只学会了一种感情，那就是：恨。

从小到大，让她感受到的最多场景是每逢过节，母亲就让她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然后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一定要除掉那个灭了他们上官家族全部族人的罪魁元凶——武则天。母亲说话时，言之凿凿，目光森森，那种决绝与凛然，让她心惊肉跳。

而令婉儿难以置信的是那些列祖列宗的牌位总是那么阴森，她只能从一个个牌位的名字上猜测他们的样子，这样，她越猜测，心里就越模糊，就越充满着恐惧，而眼前这个虽具威仪，却也慈眉善目的女皇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母亲所说的那么恶毒，那么可怕。

婉儿的这个念头一产生出来，她就有一种不仁不孝的负罪感。母亲的悲呼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仍然不绝于耳；她那苍凉的声音和绝望的眼神告诉她，她必须为家族雪恨。母亲用瘦骨嶙峋的手牢牢地抓住她的手时，眼睛里的期盼是如此的强烈，让她终生不能忘怀。母亲一生似乎只为一件事而苟活在这个世上，那就是等着婉儿能亲自手刃武媚的那一天。

而婉儿复仇的感觉在和女王一天天地接近熟识中一点点减退。这个家族的情仇爱恨与她似乎没有什么关联，而她必须把这颗种子埋在心头，这是多大的责任啊！

女皇教给婉儿的第一课不是女红，而是书法。那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导。女皇说女人写字必须遒劲硬朗，不能让男人从字体上看出性别来。女人做事不做则已，要做，就一定要超越男人，那就是所谓的“巾帼不让须眉”。

接踵而来的是女皇对婉儿全方位的调教。那些琴棋书画之类的技艺全是宫中女人的小活计。你会的别的女人也会。而女皇要教给婉儿的是宫中女子不能学也学不会的东西。她教婉儿批阅奏折、草诏文稿，品评天下文采词章，数年下来，朝野上下，纷纷称婉儿为“宫中女宰相”。

婉儿是难得的可塑之才。她天生的美貌聪慧完全是从先辈们那里继承而来的。她身上流淌着祖辈们高贵的血液。眼前这个聪明伶俐，一点就破的婉儿几乎就是女皇儿时的自己。她让惜才若渴的女皇无比欣慰，犹如获得了照耀大唐帝国的一件稀世珍宝。

在女皇的精心调教与培养下，婉儿从内到外，从学识到才华，来了个脱胎换骨。

不久，女皇的一次外出巡游又让婉儿大开眼界。婉儿被指定陪驾。女皇登上驾鸾，所到之处，万民欢腾，人海中的欢呼声与敬仰的浪潮此起彼伏，直冲云霄，把母亲那羸弱的声音压成了粉末，飘散了。她的眼睛里不时会涌动出一种感动的潮润，她知道，女皇不是一个人的或者一个家族的女皇，她是全天下人的女皇。

女皇指着黑压压的欢呼人群说：婉儿，你看，只有你先爱子民，就不怕子民不爱你！

女皇是世界上最独特的一道风景，所到之处一派生机。

此时，婉儿泪流满面。她拔出发髻上那根母亲精心打制的毒簪，看了又看，然后给自己说，如果能用得着，这根毒簪宁可刺向自己。

四十六年的人生，三十二年的辉煌，婉儿游离与周旋于两个母亲之间。一个是生身母亲，教她学会了恨；一个是女皇，这个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的女人，教她学会了爱。她在她们的势不两立中，走着一条细如游丝的平衡线。

女皇没有等到婉儿下决心的那一天就仙逝了。临终时，她独自召见婉儿，拉着婉儿的手，说：“我天天拿花粉喂你，还怕你变不成蜜？婉儿，还恨我吗？”

婉儿对着女皇憔悴的容颜摆头哭泣。事实上，她在见到女皇的第一眼里，就不再恨她了，只是她一直没说出来。

如今，婉儿也要随女皇而去了。眼前悬挂着临淄王李隆基赐给她的六尺白绫。洁白的绫、长长地挂在大红色的廊柱上，洁白的窗纱一层层搭在窗格上，而透过窗格，婉儿似乎可以俯瞰大唐从鼎盛走向衰弱的全部过程。

婉儿没有去踩金丝木做成的座凳，而是从发髻上抽出那根为女皇预备了四十多年的毒簪，她将它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一点，化解了自己与女皇之间的历史宿愿。

据说，那年春天，东都洛阳城里的牡丹花一朵也没有开。

10

知音

秦悦(陕西乾县)

我是《兰亭集序》，被世人誉为“天下第一行书”——因我是一篇流畅洒脱的美文，更因王羲之先生行云流水飘逸不羁的书写。美文书法，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其实，自我诞生，孤独就如影随形。我一直在漂泊流浪，那些王侯将相，达官显贵，入不了我的慧眼，他们都是庸俗之辈，酒囊饭袋，好色之徒。

因而，我踏上了一条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漫漫征程。

那时，还没有出现颜真卿的《祭侄稿》，更没有出现苏东坡的《黄州寒食帖》，平平庸庸的日子川流不息，很怀念魏晋风骨，很怀念魂归大地的王羲之先生。

干戈四起，硝烟弥漫，生灵涂炭，多少年过去了，终于迎来了大一统的唐朝。

我进入了大明宫，成为唐太宗李世民的心爱之物。他戎马一生，开启了贞观之治，迎来了太平盛世，文治武功，与秦始皇、汉武帝相媲美。能与英雄朝夕相处，我感到慰藉。

他对我情有独钟，爱不释手，还命书法大家虞世南、欧阳询、诸遂良精心临摹，大力推广。但骨子里他很铁血，不是温文尔雅的书生。金无赤足，人无完人。能与之相伴，不枉我一颗高傲的心。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一双清泉般的眼睛，惟有聪慧无比的女子才与众不同。她叫媚娘，唐太宗病危时，不离左右，悉心照顾。我还看见太子李治脉脉含情的目光，轻柔如水，若一缕阳光，看媚娘时尤甚。

媚娘看我的眼神特别专注，独一无二，那炽热的光芒我从未遇见过。她写一手娟秀的楷书，会写诗歌，尽管她是一位卑微的才人，来自乡野并州。

唐太宗去了，遗诏：《兰亭集序》陪葬；未有子嗣的嫔妃入感业寺为尼。

我厌倦了漂泊，能与英雄长眠昭陵，沉入永恒的梦乡，也是夙愿。我就像一个人，历经沧桑，心平气和，旷达通透。

我默默地等待着陪葬昭陵的伟大时刻。

但时间轰轰烈烈驶过，我依旧在大明宫。宫阙依旧，宫女太监依旧，唯一变化的是太子李治升级为新皇帝——唐高宗。英姿勃发的唐高宗酷爱书法，冒着不孝的罪名，偷偷藏下了我。处理完政事，欣赏我就是休憩，喜悦的眼神一遍遍抚摸着我，常常走神，喃喃自语：“媚娘——媚娘——”

我和媚娘在他心中，一个都不能少。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媚娘一步步登上权力的巅峰。我时时刻刻关注着媚娘的一举一动，我喜欢叫她媚娘，永远。虽然她的身份不停地变换着，甚至后来成为人间的王者。

自然而然，我也成了媚娘的心爱之物。她热恋着我，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比唐太宗唐高宗二人更甚。在媚娘心中，金银珠宝都是过眼云烟，唯有我是无价之宝，无可替代。

纵使毒杀太子李弘，逼死太子李贤，废中宗睿宗，称武周皇帝，我都不以为过，她心中装满了江山社稷，黎明百姓，唯独缺席血浓于水的亲情。

媚娘网罗人才途径多，首创“殿试”，调整科目，制举取士，糊名暗考，首兴“武举”，还打破士庶界限，授官看能力，重视地方官的选拔、任用……帝国人才济济，欣欣向荣。

那天，朝堂之上，百官噤若寒蝉，《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是一把匕首，锋利无比。媚娘叫宰相念，宰相不敢；令上官婉儿念，才华横溢的上官婉儿汗出如浆，念得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念完最后一个字，一阵阵晕眩。媚娘却朗声道：“宰相之过也，人有如此才，而使流落不遇乎？”振聋发聩的话，响彻古今。

就凭这种海纳百川的胸襟，巾帼不让须眉的伟岸，可以断定，她对我的热爱是发自肺腑的。她是真正的知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初，没有陪葬昭陵是多么幸运。

接下来，我开始步入了生命的春天。如山的政务处理完，她阅读我，临摹我，心旷神怡，乐此不疲。尽管后来她红颜白发，那种虔诚热烈如同少女一般。

我与她心有灵犀。

她的欣喜我懂：那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政通人和；那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辉煌；那是“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富庶；那是王维妙手偶得了佳句“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那是孙思邈写成了医学巨著《千金方》——

光阴荏苒，弹指一挥。人生何其短暂！

公元705年，叱咤风云的媚娘病逝于洛阳上阳宫，遗诏，去帝号，称则天皇后，归葬乾陵，并再三嘱咐，带上我。

世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女皇，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奇女子，再也不会有这样高山流水般的知音！